曹林:新闻发言人制度在中国的失败

黄金一代的新闻发言人,受到了来自官方和民间的双重夹击,媒体和民众对新闻发言人有太高的期待。而官方对他们的授权又相当有限,只是传声筒。这种角色期待的冲突,使他们两面不讨好,想竭尽努力表现官方诚意和打通隔阂,说点儿人话,可当引发争议时,官方又怪他们添麻烦了。

曾经有望改变中国信息封闭形象的新闻发言人制度,已经无奈地走向了失败。这种失败可以从两个方面看出来,一是新闻发言人并没有真正在沟通官方与民间、打通两个舆论场中起到作用;二是随着曾经踊跃发言的一代新闻发言人的退出舞台,已经很难看到发言人的身影。

中国前几年曾有过一个新闻发言人的黄金时代,从教育部的新闻发言人王旭明到铁道部的发言人王勇平,还有卫生部的毛群安、公安部的武和平、北京环保局的杜少中等等,都曾在努力促进部门信息公开和沟通官民上,起到很积极的作用。虽然因为官民的隔阂和根深蒂固的社会矛盾,这些新闻发言人的发言常常无法满足公众的期待而引发争议,常常被顶上舆论的烤架而成为部门问题的替罪羊,比如王勇平之于铁道部,王旭明之于教育部,毛群安之于卫生部,经常因为发言而使“新闻发言人”成为“新闻当事人”。但这几位发言人身上所具备的媒介素养,却是很高的,他们也努力改善公众对传统新闻发言人的刻板认知,竭力与媒体合作,向公众展示政府的坦诚和善意。可是,体制问题不是个人之力可以改变的,官民冲突无法通过有限的新闻发言来改善。

悲剧的是,这黄金一代的新闻发言人,受到了来自官方和民间的双重夹击,媒体和民众对新闻发言人有太高的期待,期待他们能给出一个答案,能充分满足公众的知情权。而官方对他们的授权又相当有限,领导只是希望他们扮演一个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的“传声筒”。这种角色期待的冲突,使他们很多时候两面不讨好,想用尽可能的人性化发言让公众满意,可当引发争议时,官方又怪他们添麻烦了,成为“麻烦的制造者”。这种尴尬的夹击下,两边不是人的发言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旦在某个公共事件上舆论的愤怒到了某个临界点,这些发言人就会成为平息舆论的替罪羊。

黄金一代的新闻发言人,似乎除了公安部的武和平平稳落地外,其他都没有一个好的去向。教育部的王旭明被“发配”到了语文出版社,铁道部的王勇平在723动车事故后被调到波兰,离开时充满幽怨地说“永远不再跟媒体打交道”。卫生部的毛群安也没有在这个位置上往上走。

事实上,这几个发言人最后的落寞背影,对新闻发言人制度产生了很大的打击,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像王旭明、王勇平这样积极发言的人,而都变得非常谨慎,担心引起争议,害怕成为焦点,不会说,不敢说,不愿说,形同虚设,只是官方的传声筒,这实际是这一制度大大的退步。从目前表现来看,基本宣告失败。

不仅新闻发言人成了“不发言人”,很多时候甚至扮演起阻碍新闻发布的工具。甚至人民日报都批评过,一些新闻发言人已经成为部门和官员的“家奴”,不是去公开信息,而是封锁信息。比如,王立军私闯美领馆后,重庆官方为了掩盖问题,让新闻发言人称“王立军休假式治疗”。财经记者罗昌平举报时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能源局局长刘铁男腐败问题时,能源局的新闻发言人高调回应称罗的举报“污蔑造谣”。新闻发言人不仅不说实话,而且还创造性地说假话,不仅不去辟谣,而且去制造一些“官谣”,使官方的公信力大大受损。

在不少地方,新闻发言人制度不仅仅没有成为沟通官民的渠道,甚至成为阻碍新闻发布的一道屏障。不少地方在新闻发布制度中明确规定,官员不得就突发事件匿名向媒体报料,必须由新闻发言人统一发布——表面是为了保障信息的准确,实质是以垄断新闻源的方式控制了信息的发布。记者采访,很多官员一言不发,全部都推给了新闻发言人,冠冕堂皇地把皮球踢到发言人那里。活跃于网络上的云南开明官员伍皓曾批评:目前,一些部门以有新闻发言人制度为由,推诿、拒绝记者采访。记者们反映,有了新闻发言人之后,对一些部门的采访比过去更不方便,都推托让新闻发言人接受采访。“新闻发言人制度是政府与群众沟通的有效渠道,它不应成为阻碍新闻采访的制度。”虽然现在官员不可以说“无可奉告”了,却可以说“去找我们的新闻发言人”,这话跟“无可奉告”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如今的新闻发言人培训,基本已经走歧途,流于技术化和技巧化地回避真实问题。没有坦诚沟通和新闻发言的干货,只剩下技术性的“慎说原因”和让人一看就明白的生硬职业技巧,起不到打通两个舆论场的作用。

新闻发言人制度的失败,说明了一个问题,想回避体制改革和新闻改革,而让新闻发言制度单兵突进,是不可能的。新闻发言人制度应该是新闻改革和体制改革的一部分,没有新闻媒体权利的保障,没有法律公民知情权的保障,寄望于官方自觉的新闻发言,那是不可能的。

作者:曹林,中国青年报编委、社评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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