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映红:为什么要对伴侣忠诚

上周,在腾讯《大家》发了一篇文章《出轨:天下男女都易犯的错》,不仅在网络上引起读者的争议,在生活中的朋友圈也引起了不小的讨论。有一位女性朋友读过之后在朋友圈留言:“支持你的观点!不过我可不敢转发朋友圈,怕像你文章评论里那样,被骂惨了。”许多对文章持批评态度的读者,他们认为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就是因为人有“忠诚”的道德约束。

 

事实上,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而言,人类并不是对“爱情”忠诚的物种。原始社会的人类祖先,实行的往往是群婚制,而非单配偶制。相比于一些实行严格单配偶制的哺乳动物,人类从进化的起点开始就不是“忠诚”的物种。例如,迄今生物学家至少发现了三种哺乳动物实行着严格意义上的单配偶制:郊狼(Canis latrans)、加州白足鼠(Peromyscus californicus)以及最近刚被确认的灵长目的阿氏夜猴(Aotus azarae)。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者花了18年时间在阿根廷查科地区对当地的夜猴种群进行追踪研究,通过亲子鉴定的技术,没有发现任何一例“偷情”现象。照顾小夜猴的夜猴双亲就是小夜猴的生物学父母。

我想,没有读者会认为这些动物具有“忠诚”的道德约束吧?它们之所以发展出严格意义上的单配偶制,那是因为对伴侣的“忠诚”这样的行为模式最有利于种群的生存和繁衍。生物学家的研究表明,动物对伴侣的忠诚度与雄猴在抚养后代上的参与度高度相关。同时,他们还发现,动物配偶之间的联系越紧密,它们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婚外父权的发生概率就越小。

 为什么要对伴侣忠诚

(资料图:阿氏夜猴是灵长目中唯一实行严格单配偶制的物种。)

尽管像阿氏夜猴或加州白足鼠这样的物种实行严格的单配偶制,但与阿氏夜猴有着超过99%相同基因的其他灵长目动物却不乏喜欢滥情、杂交的物种;同样地,与加州白足鼠有着超过99%相同基因的其他仓鼠科物种,如山间田鼠,在专情还是滥情的行为模式上却大相径庭。生物学的进一步研究揭示了控制物种到底是专情还是滥情的生物学机制,跟脑中血管加压素(vasopressin)受体的多少有关,受体越少的越喜欢处处留情;受体越多则感情越坚贞。血管加压素是与俗称“抱抱荷尔蒙”的催产素(oxytocin)有关的一种激素。

因此,控制脑中血管加压素的RS3-334基因片断也被通俗地称为“忠诚/花心基因”。瑞典斯德哥尔摩卡罗林斯卡学院的哈斯·沃尔姆(Hasse Walum)的研究发现,男人身体里是否有RS3-334基因片断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是否对自己的伴侣忠诚;而且拥有的该基因片断越多,结婚的意愿以及对伴侣的忠诚度也越低。

换言之,对爱情忠诚与否,本质上就与道德无关,而是跟人性有关。对那些没有RS3-334基因片断的个体,他遵循专情的行为模式符合他的人性;而对另一些拥有一份甚至多份RS3-334的个体,死活要求他遵循专情的行为模式,客观上就是对他人性的压制。这就好比右利手的人群要求天下所有左撇子只能使用右手来吃饭、写字、拿羽毛球拍一样的荒唐。

当然,人类社会远比任何动物种群要复杂和微妙得多。所以,人类对伴侣的“忠诚”与否也并非用纯粹的生物学因素就能够圆满解释的,它还受到社会的、文化的、经济的以及价值观念的影响。生活中,我们不难发现一些夫妻相濡以沫,彼此幸福依恋,从而孕育出彼此的忠诚。他们的忠诚往往与爱情关系中的积极品质相关联,如分享、诚实、忠贞和信任。这些夫妻互相支持,温情脉脉;互相体贴,殷勤愉悦,很难想象有什么力量能把他们拆开。可是,我们也同样能发现生活中一些痛苦的伴侣也会忠于他们的关系,哪怕彼此束缚,含辛茹苦,他们也在所不惜。如果说前一种忠诚与积极的情感体验,如幸福联系在一起;而后一种忠诚毋宁说更像是婚姻的桎梏,常常与痛苦、压抑相伴。

幸福的伴侣关系能使双方自然而然地彼此忠诚而不感到压抑;而把忠诚凌驾于幸福之上的伴侣关系则更可能作茧自缚,害人害己。前一种情形也被称为“个人忠诚”,后一种情形则被称为“道德忠诚”或“强迫忠诚”。也就是说,持久而稳定的幸福感更容易促使夫妻双方的忠诚;而影响人们持久而幸福的因素也同样能促使双方彼此忠诚。从社会心理学的研究中,至少有三个因素能影响甚至决定伴侣伴侣关系是否能持久而稳定地体验到幸福。

 

第一个因素是所谓的依恋类型。当伴侣双方或主导的一方为安全型依恋时,他们更容易体验到持久而稳定的幸福感;同时,他们也更容易对彼此忠诚。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依恋类型,往往跟他婴幼儿以及儿童期的亲子互动有关,一个敏感而反应型的母亲更可能抚育出一个成年后安全型依恋的孩子。如果双方或主导的一方是非安全型依恋,那他们的伴侣关系就注定要经受更多的磨难和考验,比如,回避型的依恋类型,他们从骨子里排斥亲密关系,因而对他们来说ONS恐怕是最轻松也最好的选择。所以,当有学生请教我如何才能找到一个靠谱的结婚对象时,我的建议就是首先要看对方是怎样的一个依恋类型。

第二个因素则是公平感。那些在长期的伴侣关系中感到公平的夫妻更容易相濡以沫,彼此依恋。虽然在爱情关系的早期阶段,浪漫的激情之爱时,双方可能都不会计较彼此的得失是否值得或相称。可是一旦激情消退,爱情关系进入到磨合期,公平感就显得尤为重要。认为自己在伴侣关系中不公平的一方,难以体验到幸福,而很容易感受到更多的沮丧。对长期相处的伴侣而言,相似的社会、经济地位,相似的受教育背景,相仿的年龄,以及趋于一致的价值观能使双方更多地感受到公平;以上任一因素的悬殊都容易使其中一方或双方感受到不公平。一旦从伴侣关系中感受到不公平的一方,他忠诚于对方的意愿就会大打折扣,稍有诱惑就可能趋之若鹜。

最后一个因素是分享和自我表露。当你愿意把自己内心里最私密的隐私与对方分享时,往往能增进彼此的信任,同时也能激发对方的自我表露。那些无法与自己伴侣分享私密的人群,则更可能流连于红颜、蓝颜的暧昧中。如果说缺乏公平感更可能促使肉体出轨,那么缺乏分享与自我表露则更容易催生精神出轨。

之所以持久而稳定的幸福感会促进双方的彼此忠诚,跟忠诚带来到一系列行为改变有关。例如,彼此忠诚的伴侣有更强的牺牲意愿,他们为了自己深爱的对方愿意放弃掉一些自己的喜好或感兴趣的活动;其中,也包括愿意放弃掉诱惑的机会。在他们看来,短暂的欢娱或能填补欲望的沟壑,但因此的内疚却有损幸福感和对关系的积极体验。因为夫妻间的彼此忠诚,也会改变他们对伴侣关系认知,他们会倾向于认为自己的伴侣关系比别人的更好。或者换句话说,他们认为自己从亲密关系中获得的犒赏比别的伴侣更多,而付出的代价更少。相对而言,放纵欲望的后果则可能会葬送掉这种积极的体验。

当然,人类伴侣之间的忠诚还不仅仅带来积极的体验,它还能带来别的犒赏。人类文明的发展也使人类的平均寿命脱离了丛林的限制。原始人类的寿命大约在30岁左右;到1900年人类的寿命达到50岁左右;而现时代,人类的寿命普遍达到80岁以上;而且科学预测,到2050年,人类的寿命将接近或突破100岁。人类从数十万年生物进化中获得的基因或习性已经不足以应对人类寿命成倍延长所带来的挑战。如果说滥情是人性使然,但这种进化中获得的人性是基于平均寿命30岁时的情形,而现在我们要面对80岁以上的生命历程。

美国影片《遗愿清单》(The Bucket List)就能很好地反映这种变化的趋势。影片中亿万富翁科尔因患癌症与蓝领工人卡特同一个病房,他们都已届老年。科尔虽然拥有亿万家财,包括治疗他的医院也属于他财产的一部分,但他因为在老年之前有过太多的风流史,晚年身患重病身边却没有亲人相伴、牵挂。正因为如此,他才把自己安排到另一个老人,退休的蓝领工人卡特同一个病房,以排解孤独和绝望。蓝领工人卡特没有太多的财富,但却有一个深爱自己的老伴,所以尽管身患绝症也没有感到太多的惶恐和无助。也正是因为他面对死亡的笃定,科尔才愿意与他同一间病房。影片故事讲述了科尔如何在卡特的启发和鼓励下寻找回遗失的亲情,但生活中更普遍的情形却未必这么乐观。

为什么要对伴侣忠诚

(资料图:美国影片《遗愿清单》剧照。)

正如影片中所反映的桥段一样,同样面对衰老和死亡,有持久而稳定伴侣关系的卡特从容而笃定,因为伴侣和家庭是我们应对疾病和衰老最重要的社会支持来源;相对地,即使拥有亿万家财,也不足以消弭掉科尔因失去亲情而不得不面对的孤独和绝望。确实如此,持久而稳定的伴侣关系能使我们在晚年时有更好的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无论是面对疾病、衰老还是死亡,伴侣和家庭的支持会最大程度地消解我们直面它们时的恐惧和无助。或者,这才是人类对爱情关系忠诚所能收获到的真正犒赏。

曾经有一组调查数据表明,对男性来说,有伴侣的男性比单身的男性平均寿命更长,罹患各种疾病的概率更低;同时,也有数据表明,那些深陷糟糕婚姻的男性,平均寿命和罹患疾病的概率比单身汉犹有不如。

所以,我常常一边读新闻,一边杞人忧天地为那些滥情的权贵们担忧,他们无疑是牺牲晚年的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来换取志得意满时的欲壑难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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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唐映红,高校心理学教师,自由撰稿人,从事心理学科普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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