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菜头:站在诗和远方之外

没有诗歌,也没有远方,人们早已经不再触及这些话题。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看《美人鱼》。我看了小说《侠隐》,据说姜文要把它改编为电影。这两个导演拥有一种特权,天真的特权。那么多年来,他们的电影里永远是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他们并没有那么表述过,但是观众知道,给予了他们这种特权。换了任何其他导演,拍一模一样的电影,都是让人难以容忍的矫情。但他们俩可以,观众由着他们在银幕上胡闹,相信他们是真心实意地那么想。哪怕是环保主题,或者一个民国的故事,都不假思索地接受下来。

《侠隐》并不是好小说。放在今天,就是起点中文网的“种马文”。所有的汉子都愿意为主人公去死,所有的妹子都想着和主人公上床。这其实是代际冲突,在60前看来,这就是英雄主义,这就是理想主义,只要你点缀些他们可以识别的文化符号就好了,比如说老北京的生活风情。但这不是个好故事,甚至算不上是个好的意淫。以主人公的智商,其实连第一场中间都不到就会被干掉。在我看来,这种武林人士的复仇故事乏味到死,远远不如《忠臣藏之四十七人刺客》。如果没有天真的话,它什么都不是。

所以,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在今天还要拍武侠片、武功片。三十年了,大侠们已经在银幕上耍刀弄枪三十年了。从《少林寺》到现在,还有什么类型的功夫片没有拍过?有没有考虑过观众的感受?功夫无非是种比喻,听了三十年同一类型的比喻,就没有人觉得累吗?那些江湖恩怨在今天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存在价值,一遍遍拍叶问有什么意义?徐浩峰拍完一本又拍一本,就算民国背景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放在今天,这些故事形同岳云鹏吻别师妹,提刀追杀何云伟、李菁、曹云金。你信他追得上吗?

关于诗歌和远方同样是个趣味问题。相信这种趣味的人,理想主义的白衬衣已经快要被隆起的肚腩所崩裂。当年弹吉他的手,如今握着高脚杯,那杯子里摇晃着琥珀色的勃艮第。生活里除了苟且就只有苟且,无非有那么一点点精致的小情趣。而这些小情趣过于庸常且琐碎,所以要铺上诗和远方的塑料薄膜,好让它们看上去依旧浑然一体。然而谁都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就像是民谣,本身和音乐关系不大,只是关乎姿态。诗和远方的姿态早已不够摇曳,这是个弹幕时代。

对大众阐释世界,指出彼岸,于是大众如痴如醉的那个时代过去了。以人民币的名义,所有的远方都可以抵达。而且,已经有海量的人已经抵达。桑托林挤满婚纱照夫妇,清迈餐厅里运盘如飞,哪里有什么远方?140个字都少有人看完,一图胜千言没图你说个杰宝的今天,哪里又有什么诗歌?真正的诗歌写在那张粉红色的纸上,上面有一行清晰的大字:中国人民很行。

新来的人会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一次大概不会再有宏大的命题,深刻的主题。每一个个体诉说自己的故事,讲述自己的苦乐。以庸常对付庸常,以琐碎抵御琐碎。对于上一个世代的人来说,从此刻开始,就是漫长的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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