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文学奖,一块腐烂的肥肉

当我们取消了自己对一件事物的深究而将之变成一股又一股的起哄时,就会出现各种花样翻新的惊讶和如临大敌的表情。

湖北省作协主席、作家方方近日在自己的微博上称,湖北省作协向中国作协推荐的鲁迅文学奖某个参评作品存在问题,该诗人“诗写得很差”,推荐前就到处活动,但他却把所有评委搞定且以全票通过,获得湖北省作协的推荐入围鲁迅文学奖诗歌类参评目录。

正当人们对这样的爆料进行到底是“打击报复”还是“仗义执言”的鉴定时,很快“某个参评作品”的作者就被挖了出来。方方所指的诗人柳忠秧随后接受记者采访:“不认识评委,绝对没有跟评委拉关系。方方不懂我的古体诗,没有资格评论。”

方方不懂,那总有人懂吧,这些堪称奇文异句的诗大体如下:

岭南大派,南天雄脉;

万里云动,春潮澎湃;

三江并流,珠水豪迈;

千帆东去,浪淘碧海。

百越气象常新,五岭巍峨多彩!

北江迤丽,西江壮哉!

东江灵秀,韩江明快!

——《岭南歌》

夜读春秋寻大义,醉向伯牙觅知己,

心怀李白笑孔丘,顶礼文公求正气,

辞慕屈子追司马,武尊卫青霍骠骑。

莫说唐宗怜宋祖,野草斜阳奈何兮!

五千年来日月明,大江东去长空碧!

——(《楚歌》)

文本是最具说服力的,天花乱坠也好,恶意攻击也好,落实到文本上,基本观者都可以一目了然。甚至不是意识形态的站队,更不是艺术审美的不同向度上的探讨,而仅仅是我们对垃圾和平庸的最基本识别能力。不要说这个常识你不具备,只需稍稍将眼光放远一点,识辨出这种诗并非艺术上的卓越这件事不难。

这种情况下,人们一定要释放出惊讶的眼神和幽默的讽刺,倘若这种作品不但以全票通过进入鲁迅文学奖参评目录,且最后还真的得到了当年的鲁迅文学奖中的诗歌大奖,这将是怎样荒谬的一幕,鲁迅会不会从坟里爬出来撕烂弄脏他名声的那些家伙们?

以上猜想当然是对作家实名爆料的一种捧场,也更是对鲁迅文学奖尤其是诗歌奖的严重无知造成的。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早就是一项集中奖给文学期刊主编和官员的奖项了,在五届评选中,作协主席、将军、主编、文联主席几乎囊括了全部名额,也只有第四届的于坚等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实力派诗人。

拿最近的第五届诗歌奖得主来细细分析也很有意思:刘立云《烤蓝》、车延高《向往温暖》、李琦《李琦近作选》、傅天琳《柠檬叶子》和雷平阳《云南记》作为五位得主,他们的身份更加集中和显眼,刘立云(《解放军文艺》主编、解放军出版社编辑部主任)、车延高(武汉市委常委、纪委书记,2010年因为“羊羔体”而获奖引起巨大争议)、李琦(黑龙江文学院院长)、傅天琳(重庆出版社编辑、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重庆新诗学会会长)、雷平阳(《滇池》杂志副主编)。身份高度统一,即官员和“文学掌权者”,身份不一定能使它的主人一定获得文学奖项的认可,但这一身入世的装扮和所谓的级别,却一定是他们获奖的充分条件。

不是说官员和文学期刊掌权者没有资格得奖,恰恰相反,诗歌大多是诗人业余时间创作的文体,而他们都有所谓正业,这合情合理,只是这样的归纳之后,你也能端详出来这个奖项的纯度和多年来被塑造的外在形象。它针对官员和干部,而不是面向真正有实力的民间诗人;它倾向有雄厚身份感的文联作协主席们,而不是在寻找真正从语言本身打动了这个民族心灵的诗句。

所以,方方们也不必吃惊,如果你们真能找出几个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的获得者,是真正意义上的名至实归,那才算具有吃惊的理由和环境。而眼下,大家皆如此,为什么我就不能混入其中摘得一份也可以属于自己的好处呢?

个人觉得,文学官员拿去了本该属于真正趴在地上、伏在桌前屏气凝神在写的那些作家的褒奖,这本身虽是个不好的事,但也没什么好不解甚至诧异的地步。从犬儒的角度来说,环境既然已经如此,要么你漠视这个奖和环境的存在,要么你就也先去混出个人样争取当个作协官员什么的。一个写作者有什么必要一定要要把自己跟文学奖拴在一起呢?

至于说柳忠秧的作品好坏,跟他是否真的有跑奖一样不重要了,环境是这么个环境,品相是这么个品相,严查细节和杀鸡儆猴都意思不大。如果柳忠秧在公开发表的诗歌还不足够你看清一个人、一个作家的、一个文字工作者的底色的话,那么就请再看看的两封公开信吧。诸如“你这不是放牛的人干了赶马的活吗?”这样的逻辑错乱和把自己装进去的论调,以及搞不清楚“智慧”和“智商”含义的语句,其神态、表情和品格倒是可以通过这些文字,让世人再度看清。

跟如此诗人作家屡获中国文学最高奖项相比,更加腐朽和低级的是文学评论家们的鼓吹,他们在立场、经验、审美等等方面均丧失了判断力,譬如有人翻出这次备受争议的柳忠秧之前在开自己作品研讨会时,我们的著名文学评论家和文坛泰斗级人物谢冕,就曾这样评论过:“作者在汗漫无际的人文时空中纵横驰骋他的想象力,从而铺陈咏叹楚文化的全部绚烂与华美。柳忠秧以五千年的历史长卷为全视野,他写诗有一种阻挡不住的大气势,这取决于他的大胸襟,他追求的是诗中的黄钟大吕。柳忠秧以诗歌的形式重现了屈原和李白的神韵,也无意间凸显了诗人的自我形象……”

这才是最能反映当下中国文学以及文学奖“神韵”的文本材料。

几乎所有奖项都离不开人情和守旧的传统,至于期望一个文学奖能够在腐朽的审美和脏兮兮的人情荆棘中,找寻到一条路,去褒奖真正意义上的写作者和纯粹审美意义向度上的实验者,这已经是一种奢望和超出其本身使命的高标准要求。我们的文学奖虽然奖金在看涨,但实质上腐烂溃烂的气质却也在日益见长,能将奖项放在传统的功名成就的作家头上,已经是对奖项执行者的操守肯定了,虽然眼光和审美一如既往地差,但至少没有丧失底线。但为什么文学奖,甚至以标榜创新的文学奖都只能奖给那些早已吃上“著名”和“身高权大”这碗饭很多年的那些人呢?你在他胸前悬挂的无数奖牌堆里再添加那么一块,这个真的那么有意义吗?跟我们喜欢的那些高大上且艺术范儿十足的颁奖词,有一致性吗?

毫无疑问,在大部分作家眼里,在现世的常见价值观里,我们的文学奖还是一块肥肉,你没有的和你总是见到别人有了之后就觉得很好的那个东西,一定是具有某种魅力的。而“文学奖”充满不可测的主观色彩,这大概在中国可以意味着你出版和待遇就此上个台阶。总之,一句话,重要的文学奖可以让苦逼的中国作家过上好日子,不管是当场的奖金,还是日后的跻身奖项获得者后的地方待遇,都可以在世俗观念里令这么一个跟文学没什么关系的东西继续有存在价值。

鲁迅曾说:“中国公共的东西,实在不容易保存。如果当局者是外行,他便把东西糟完,倘是内行,他便把东西偷完。”不妨今日再将这句送给那些关注中国文学奖的那些观众。

作者:朱白,书评人,专栏作家,评述作品包括外国文学等诸多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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