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一半是梦想,一半是现实

现实是感性的,它通过被感知而被理解、思考,从而变成理性的;一些思索和感悟会升华为梦想,梦想其实更感性,但当梦想遭遇理性的认同和支持,它会比任何理性都理直气壮。

2010年4月,我有幸以高级研究学者的身份赴美国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进行为期半年的访学。作为学人,自打我一听说过哈佛大学的名字起,就把它作为自己的一个遥远的梦想,真没想到,不惑之年之后,我竟然能有机会象一个追梦人一样,在美国东部新英格兰地区马萨诸塞州剑桥市查尔斯河畔砖红色的校园里,于现实和梦想的交融中,开始追逐对人生、理性、智慧的思索和冥想。

由于哈佛与中国正好相差12个小时,在哈佛的一天,相对于中国而言,正好一半是白天的现实、一半是黑夜的梦中。而我在哈佛访学的冥想和感悟,杂乱无章,若想用一句话来概括,也可以是:一半是梦想,一半是现实。
梦想的是憧憬、激情、冲动、思考……,现实的是务实、冷静、理智、行动……。这是人生的辩证法,人皆如此,可能是在静静的查尔斯河边、阳光碎撒的哈佛庭院里,这种思索的对立统一因充裕的自由、孤独的生存、安静的冥思而尤为显著。

人要做梦、也要行动

可能太多的人在国内都太忙太奔波,因而都显得很牛很浮躁。已经没有时间做梦了,因而有梦想的人越来越少,或者越来越羞于表达自己的梦想。中国的经济发展了,楼修得越来越高、路开得越来越宽、高铁越来越快、人潮越来越拥挤,但人好象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现实、梦想越来越少。

哈佛给我的感悟是,人不能没有梦,但光做梦也不行,要行动。我在哈佛的房东名叫本尼迪克,我们都叫他“苯”,97岁了,是肯尼迪总统的儿时玩伴和生前好友,曾当过美国空军的飞行员。97岁在中国一定是颐养天年、靠回忆打发时间、不需要梦想的年龄,但苯却象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每天管理着他的房客,驾车出去购物,在他BASEMENT的车间里修理电器和汽车,甚至有一天他还架着梯子,爬到房顶上去拿东西,吓得我们一帮房客纷纷起来要尊老爱幼、助人为乐,被他一笑拒之,说:“我还年轻!”,让我等立刻无地自容。

我经常在晚饭后和他聊天,有一天他说:他觉很少,但有时也做梦,梦醒了就赶紧起床,他说“我很忙”。我问他:“您都快一百岁了,怎么还那么忙?”他说:“我有梦想,很简单的梦想,养活我在华盛顿居住的妻子和呆傻的女儿,他们需要我!”,我当时差点热泪盈眶,被他的梦想和行动所感染,老人的梦在支撑着他的行动,而我们要么只做梦、不行动,要么只行动、不做梦。再次感到无地自容。
人要做梦,也要行动;同样,人要行动,也要做梦。人生本来就是一场交织的梦想和现实。

哈佛人:清高而务实

在哈佛校园里穿行,和你擦肩而过的,没准就是一个世界级的大师和学者。无论是教授还是学生,他们脸上都写着骄傲和自信,步履透出坚定和繁忙。哈佛校园里常有人跑步,风雨无阻,奔跑的不仅是躯体,而且更是思想。他们的精神和理想是清高的,生活和行为却是务实的。

作为高级研究学者,我在哈佛的时间完全是由自己来设计和安排的,合作导师只是给你提供必要的咨询和指点,但绝不会干涉你的研究计划和时间安排。我便利用这大好时光猛听课、猛泡图书馆、猛查资料。哈佛的大课完全不设防,尽可以开了门就进去听,小课或讨论课最好事先给老师发个EMAIL,表示自己的礼貌和想去听课的意愿,一般也能去旁听。

但有一次,我却受阻。那天,我听说著名的中国问题研究学者、费正清研究中心的麦克法夸尔教授要给研究生开讨论课,便仗着和他一起开过一次小型座谈会,有一面之交,便兴致勃勃地去旁听,当我说明来意,这位大学者却扬着清高的头,以这堂课是研究生的讨论、大学规定不能旁听为由,非常礼貌地把我拒绝了。当我准备灰溜溜地离开教室时,他又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预约到我办公室,我们一起讨论。”才使我沮丧的心略感好受。后来我想:这也许就是哈佛教授,他们因地位显赫、遵守规则而清高,但也会寻找对策、化解尴尬,以务实的态度和行为赢得理解和尊重。

哈佛人从来不缺务实。1877年,美国哈佛大学的实用主义思潮的创始人查理·桑德斯·皮尔士(Charles Sanders Pierce,1839——1914),发表了《信仰的确定》和《怎样使我们的观念清晰》这两篇文章,奠定了实用主义的基础。哈佛成为美国实用主义哲学的重镇。20世纪中叶以后,在西方学术界形成了一股“皮尔士热”。皮尔士提出了确定观念意义的原则,即著名的“皮尔士原则”,一言以蔽之,就是“意义就是效果”。

当然。一切以效果和功利来判断意义也是值得商榷的,不过,哈佛的实用主义哲学风行美国,实用主义也成为美国人的信条和文化。在哈佛,找不到象国内大学那样的宏大校门,甚至连一块写着“HARVARD UNIVERSITY”的校牌也找不到。开国际学术会议,有演讲任务的台上坐,其他人等一律台下就座,连名签座次都没有。9月底,王蒙、张抗抗等名家组成的中国作家代表团与哈佛一起举办中美作家研讨会,面对中国的前文化部长,没有“官本位”的哈佛出面最高级别的“官”是东亚系的系主任伊德玛教授,当然,学术级别并不含糊,宇文所安、王德威、田晓菲等著名教授悉数登台。哈佛好象从来不在迎来送往、谁前谁后这方面动脑筋,他们关注的是效果、是实用。

心怀高远,仰望星空也许就会表现出清高;脚踏实地,不求排场,这就是务实。梦想和现实其实就应该是孪生子,不离不弃、不可偏废。

感性感知、理性认同

现实是感性的,它通过被感知而被理解、思考,从而变成理性的;一些思索和感悟会升华为梦想,梦想其实更感性,但当梦想遭遇理性的认同和支持,它会比任何理性都理直气壮。哈佛的师生就是在现实中感性感知、再通过理性认同,产生和拥有自己的梦想,并在现实和梦想的交替往返中不断感知、不断认同,梦想越来越壮丽,现实越来越充实。

东亚系和燕京学社的公共教室里挂着这样一副对联:心理东西本自同,文明新旧能相益。并在墙上依次挂着中国古代的第一太极图、第二西铭图、第三小学图、第四大学图、第五白鹿洞规图,以期让美国学生了解东方、学贯中西。在这间教室里,我聆听了杜维明教授给美国学生上的中国古典儒学课,他希望美国学生通过对孔子、荀子、朱熹等人物的感性感知,逐步理解和认同东方古国的儒学,从而为当下世界的危机和争端找到解决良方。

有一次,一个美国学生问我,“在中国,为什么一遇到问题,中国人就常说‘商量商量、研究研究’?”我反问他,“美国人遇到问题,怎么办?”,他回答“我们一般会进行协商和对话。”我说“这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他沉吟了一下,喃喃自语:“‘商量商量、研究研究’也许就是对话机制的最初雏形”。

中西本自同、古今能贯通。带着这样的梦想,在哈佛访学期间,我还受邀到乔治·梅森大学、西密歇根州立大学、韦博斯特大学、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讲解《孔子的教育思想与当代启示》,看着美国学生对东方哲人和其观念的好奇和疑惑,促进中美之间的理解和包容,首先是要加强交流和沟通,使其在感性感知的基础上慢慢理性认同。

在波士顿,我们还遇到了一位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模式十分理解和认同的美国教授,他就是毕业于耶鲁大学、任教于波士顿大学的罗伯特·S·科恩教授(ROBERT·S·COHEN),他是一位与中国学术界有着深厚情谊的著名学者,清华大学还有一间以他名字命名的图书馆,收藏着他捐献给清华的两万多册书。在他位于WATERTOWN的家里,这位已经87岁的老人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马克思主义是开放的科学,不是教条。中国经济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也有潜伏的问题,市场主导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中国学习美国,不能盲目照搬,美国不是样样都好。”他还说:“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教育现在令人担忧,只是把它当作宣传工具,而不是学术,学生也不是真心地尊重马克思主义。”他对中国现状的了解和担忧,令我们十分动容。正是他对中国的感性认知,才使他对中国的发展模式充满认同、理解和支持,他的中国梦与他对美国、中国以及世界现状的看待、把握和分析有关。现实和梦想,也在这位老教授的心中纠结、化解,感知并升华。梦想不是空想,而是现实基础上生发的理想。

10月15日,我结束访学、启程回国。那天波士顿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当飞机跃上云层,突然云开雾散、阳光直射,我一下看见了哈佛校园和我住过的小楼,难舍的伤感一下涌上心头。哈佛之所以让人难忘,是因为在这里我能把握现实、萌生梦想。梦想就是梦想,梦想实现就不是梦想,而是现实了。但人既不能只活在梦想中,也不能只活在现实中。现实为梦想提供素材,梦想为现实提供色彩,这样,才能活得实在、活得精彩。

我要回到中国的现实中去了,去努力实现梦想,也许这就是人生: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梦想。

作者:郑承军   北京语言大学当代中国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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