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冰:普京满载而归的上海之行

本周上半周在上海召开的亚信峰会的意义,也许要在许多年以后才会逐渐显现出来。

直到上周,别说是普通上海市民,就连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外交官可能都从未听说过这个全称为“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第四次峰会”(缩写是“CICA”)的地区安全论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作为一个以亚洲协作与信任为宗旨的组织和论坛,对亚洲安全稳定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美国和日本都不是它的成员国,而仅仅得到“观察员”身份。

(2014年5月21日,上海,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第四次峰会第一阶段会议21日在上海世博中心举行。图为俄罗斯总统普京到场。)

这个拥有26个成员国的组织是由哈萨克斯坦在上世纪90年代发起成立的,在上海之前已经举办过三届峰会,上一次亚信峰会于2010年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在世界格局正在令人忧虑地重返已经告别了二十多年的冷战迷雾之际,本届亚信峰会突然变得格外显眼。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和伊朗总统哈桑·鲁哈尼的身影,则使得上海——一座最具有西方气息的中国城市——成为一个意味深长的舞台。

普京是这个向西方示威的舞台上当仁不让的耀眼明星,这位因乌克兰危机而感受到来自西方的逼人寒意的俄罗斯铁腕统治者,在五月温暖的上海之行中满载而归。

周二,在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会见后,俄罗斯如愿与中国签署联合声明,双方表达了相互尊重对方的政治选择以及进一步加强全方位合作的强烈愿望。

同一天,普京还得到了他的“老朋友”、87岁的中国前国家主席江泽民的会见。据俄罗斯官方媒体报道,普京对江泽民说,中俄两国之间没有分歧;相反两国有一些决心要实施的重大计划。

周三,经历了十多年旷日持久的艰难谈判的中俄天然气协议终于签署。据俄方透露的信息,这是一份总规模4000亿美元、期限30年的合同。2018年开始,国家控股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每年将向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CNPC)出口至多38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

在这期间,5月20日至26日,“海上联合-2014”中俄海上联合军事演习在上海之外的东海北部海空举行……

舆论分析指出,这些“成果”对于正遭受美国和欧盟制裁的俄罗斯而言真可谓及时雨。通过这次并非俄罗斯主场的亚信峰会,普京向俄罗斯以及全世界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孤家寡人,不仅能够在东方找到盟友,而且这个盟友还是蒸蒸日上的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俄罗斯很可能因欧盟制裁而受损的天然气出口,其多元化问题也得到了一劳永逸的解决,不仅成功地找到替代买家,而且还是一个长期、可靠的巨无霸买家;对普京个人来说,与两任中国领导人的“愉快会谈”不仅展示了他自己的政治生命之长,还含蓄地提醒人们自己在中国政界的广泛的人脉关系……

而从主办者中国一方的角度来看,成功地承办这样一届亚信峰会,一方面是新领导层“更积极”外交政策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中国对于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的失望和不满。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今年3月曾表示,中国将“展示出更宽阔视野、更积极作为”,“推动国际秩序向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今年秋天,正担任轮值主席国的中国还将在北京举办比亚信峰会规模更大的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2014年领导人峰会和论坛。凑巧的是,中国上一次主办这个会议也是在上海,那是13年前的事了。

从很大程度上说,让日益崛起的中国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其实恰恰一直是西方国家所希望甚至不断敦促的。不过,作为一条“巨龙”,中国“醒来”以后的本能反应却是向俄罗斯靠得更近。中国领导人可能认为,西方是希望中国按照西方业已制定的规则和画好的界限来“发挥更大作用”,而这些规则和界限对中国并不利。

然而,不管中俄之间走得多么近,有一个原则是中国必须始终坚持的,即21世纪的中俄关系只能是一种基于双方各自国家利益的互惠共赢的合作,而非回到上世纪60年代以前的意识形态结盟关系。这个原则,也同样适用于亚信会议及上海合作组织等中俄共同参与的多边组织。

实际上,在具体的实践层面,双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遵循着这个原则。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俄罗斯向中国出口天然气的协议之所以历十年而未果,价格谈不拢就是主要障碍。虽然双方都拒绝公开初始价格,但按照俄方透露的每年最高380亿立方米、持续30年、总额4000亿美元的消息,我粗略计算一下,今后俄罗斯卖给中国的天然气每千立方米单价将超过350美元,这比俄罗斯目前对欧盟的开价更高。必须声明,这种估算肯定是过于简单的,中俄天然气买卖价格会有一个根据市场波动而定的公式。但很明显的一点是,俄方并没有打算因为在艰难时期得到中国的有力支持而在天然气价格上给以中国多少特别优惠。当然,中方可能也不会轻易妥协。据Gazprom首席执行官阿列克谢·米勒说,俄方希望中方预先支付一大笔预付款,以提供部分基础设施成本,但中方至今尚未同意。更有少数投行分析师猜测,中俄仅仅是签署了一份框架性协议,实际上双方仍未就初始价格达成共识,因此,未来局面仍有可能一波三折。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正如我在本文开头就提到的,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个论坛冠名为“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并不意味着亚洲的协作与信任就能在它内部得到全部解决。虽然26个成员国(本次上海峰会上又增加了孟加拉国和卡塔尔两个新成员国)的规模已使它获得了不小的代表性,但这终究是一个开放而非封闭、更非排他性的议题,不仅未赴上海参加峰会的亚洲国家,即便未成为成员国的亚洲国家——如日本和澳大利亚等,都在这个问题上拥有不可替代的重要话语权。当然,它甚至也离不开一些非亚洲国家的建设性参与。相信很少有人会认为,亚洲的稳定和安全能够离开美国的合作。

有些人可能会期待一份亚洲版“门罗宣言”的出炉,但它显然并不符合亚洲的利益,也不见得符合中国的利益。

作者:陈季冰,上海人,曾主持《东方早报》财经与评论工作,目前就职于《上海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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