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东:缅甸独立媒体印象——南行散记

(The front cover of the new December issue of The Irrawaddy magazine. <Photo: The Irrawaddy>)

3月11日,在朋友的安排下,我们在仰光拜访了英文月刊THE IRRAWADDY,一份缅甸的独立媒体。

自从2010年缅甸结束军政府统治,执政的联邦巩固改革与发展采取了一系列政治经济领域的改革措施,包括释放被软禁超过15年的全国民主同盟领导人昂山素季、放宽出版审查和网络审查,缅甸开始重新融入国际社会,一下子从国际社会的“弃儿”而成为世所瞩目的焦点。

有关缅甸放松新闻出版管制和网络管制,开放BBC、FACEBOOK、TWITTER等,也让它的北部邻邦中国的媒体人很好奇也很羡慕。缅甸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缅甸的媒体出版如今到底怎样?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拜访了独立媒体THE IRRAWADDY。

THE IRRAWADDY在缅甸的办公室在仰光闹市区的一条名为印刷街的狭窄的街道上的民居里,楼下的报摊上,即有其出版的两份媒体,英文月刊THE IRRAWADDY和缅文周报。

缅甸的电力不足,我们前去拜访的时候,正赶上电梯停电,也算是个小小的注脚。

缅文编辑部和英文编辑部在分别在同一居民楼的2层和6层,面积加起来估计也就200米左右。两个编辑部有人员50余人,其中有五六名西方人,主要协助出版英文的THE IRRAWADDY。

编辑部的门上贴着杂志社的铭牌,上面有一幅一群拿笔摄像机话筒相机的男女剪影,象征着一群追求新闻信息的职业新闻人,而在剪影左侧,则是一行英文字,据说也是出版公司的名字“THE RIVER OF BURMA NEWS”。

我很好奇,何以用这样的名字,杂志编辑KYAW ZAW MOE介绍说,在这里,关于缅甸的新闻如江河之水奔涌,而THE IRRAWADDY,正是缅甸一条主要河流相当于缅甸的母亲河的伊洛瓦底江的不规则英译。

THE IRRAWADDY最初是由缅甸反政府的流亡学生在泰国创办的一份英文杂志,主要报道缅甸国内的消息,有些类似赫尔岑和他的挚友奥加辽夫在英国创办的《北极星》和《警钟》杂志。不同的是,赫尔岑所办的刊物以评论见长,而THE IRRAWADDY则是新闻信息为主,当然也有评论。

THE IRRAWADDY创始人AUNG ZAW也是被迫流亡国外的,他原是一名植物学的大学生。

1988年8月,缅甸爆发争取民主的大规模民众运动,史称“8888民主运动”,9月缅甸军方接管政权,发生严重流血事件,事后军方公布的死难者数目为95人,民间估计在3000人以上(在THE IRRAWADDY的编辑部, AUNG ZAW的弟弟如今的杂志英文版主编KYAW ZAW MOE向我们介绍时也说是3000余人),流亡及被捕者不计其数,其中运动的积极分子AUNG ZAW流亡泰国,而他的16岁的弟弟KYAW ZAW MOE,3年后被捕,获刑10年,并在监狱里度过了8年。

AUNG ZAW流亡泰国后,1992年创办了英文月刊THE IRRAWADDY,既像赫尔岑的《北极星》《警钟》一样,秘密送回国内,也在国外争取支持。用英文办刊,细细琢磨,应该多少也与中国的历史有关。

1885年英国发兵缅甸,缅甸被并入英国下属的印度,成为印度一个省,1886年,中英签署《中英缅甸条约》,承认英国对缅甸有支配权,缅甸成为英国殖民地。期间虽然缅甸反英的抗争一直没有停歇(昂山素季的父亲昂山将军就是代表之一),但这么多年受英国的影响也很大,英语在受教育的人群中影响很大。KYAW ZAW MOE就谈到一些人在监狱中读偷偷带进的英文媒体,如《新闻周刊》《时代周刊》等。

在泰国出版的THE IRRAWADDY很快就有了在国内的信息提供者,这些缅甸国内“线人”地下提供的关于缅甸的一鳞半爪的信息,是外部世界了解这个封闭的世界的珍贵途径。很快,THE IRRAWADDY成为流亡缅甸人了解缅甸情况的权威,它的信息开始被世界著名媒体所采用,成为了这些媒体的供稿者,这一过程自然也扩大了杂志本身的影响力,并为自己在国外赢得一定的支持。2000年,THE IRRAWADDY推出了英文在线杂志,2003年推出了缅文在线杂志。

2010年缅甸开始民主转型,释放政治犯后,THE IRRAWADDY与其他流亡人群一样,启动了回国办刊的计划。2012年10月,THE IRRAWADDY英文月刊就在仰光的印刷街开始出版发行,全彩68页,零售价2500缅币;2014年1月,推出了缅文版的《THE IRRAWADDY》周报,零售价500缅币。而政府支持的报纸,零售价则是50缅币!

政治转型时代的缅甸出版业,出版的内容已不像从前那样审查限制,THE IRRAWADDY就对政府一直持批评态度,最新的一期杂志上,社论即为KYAW ZAW MOE撰写的Myanmar:A Nation Living A Lie,言辞犀利。而摆在我们面前的缅文版THE IRRAWADDY周报,封面上即有很夸张的政治漫画,比如总统和议长扳手腕博弈,军政府时代的首脑的大漫画,这种漫画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即便在我们中国,今天依然也是不可想象的。

这个变化之大之快,也是我们所望尘莫及的。

但是KYAW ZAW MOE并不认为这已经是缅甸独立媒体的黄金时代。虽然私营和外国媒体拥有了自主的报道权利,但是媒体依然有年检,而牌照费也沦为一种交易。可以印证的案例是,时代周刊记者因为报道了缅甸境内的族群冲突,而被拒发签证。另外,KYAW ZAW MOE告诉我们,在军事管制下,缅甸近50年没有真正的新闻,当局控制着这个国家主要的信息源,通常只有官营媒体才能得到,目前三家官营媒体垄断了政府发布的资讯,私营媒体没有获取信息的渠道——这一点,在缅甸的国际媒体论坛上,也有记者直接把问题提给了缅甸信息和文化部部长兼总统新闻发言人,但回答是官方的外交辞令式的。当然,私营媒体在其他采访方面也有重重困难,比如,THE IRRAWADDY的记者根本无法进入佤邦采访,而到克钦地区,则要转道中国云南才能进入,困难重重。

所以,KYAW ZAW MOE认为政府目前推行的新闻出版开放只是一种对外包装的手段,他们并不信任政府的许诺。虽然总统发言人在会上提到政府将进一步放开文化市场,但如KYAW ZAW MOE则认为,这是一个“生活在谎言中的国家”。

相较昂山素季前两天在演讲中谈到新闻自由和媒体的责任以及媒体的专业性呼吁,KYAW ZAW MOE有些不以为然。他认为,在一个近50年没有真正新闻和新闻教育的国家,第一要务不是谈责任,首先是解除限制,负责任的专业记者和专业媒体需要训练,需要时间。缅甸人关心政治,喜欢了解政治新闻,过去他们常通过短波通讯偷听收集资讯——这跟我们过去也很相似,如果政府不限制新闻自由,媒体的报道质量就会上升,从业者的专业水准也会有很大提高。

KYAW ZAW MOE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媒体应当独立,根本不需要国营媒体存在,而这前提是政治的进一步开放。

目前,缅甸的三家官营媒体依然是发行量最大的,它们不仅拥有最权威的资讯渠道,在经济上也有优势,政府还在背后支持,就像零售价一样,50缅币的官营媒体对THE IRRAWADDY周报的500缅币,其倾销或者价格优势自然不言而喻。非官方媒体中,昂山素季党的报纸发行量最大。

目前THE IRRAWADDY虽然有17000余份的发行量,但还是非盈利媒体,其主要财务支持来自募集的资金,其创始人总编辑AUNG ZAW目前是国际新闻界的闻人,一直奔走在世界各地。鉴于杂志的影响力和AUNG ZAW的努力,2010年, AUNG ZAW获得了荷兰克劳斯亲王基金国际新闻奖,成为国际新闻界的名人,2014年AUNG ZAW获斯坦福大学授予的2013年度Shorenstein Journalism Award。2013年8月,中国驻缅甸大使杨厚兰曾接受了THE IRRAWADDY英文版主编KYAW ZAW MOE的采访,谈中缅关系。

KYAW ZAW MOE坦承THE IRRAWADDY也面临转型的问题,如何获得盈利是他们必须面对的问题。即如我所翻看的THE IRRAWADDY上面有数量不多的广告,主要是快消和旅游类广告,显然与其读者定位相关,但转型的成功,恐怕还要看缅甸政治经济的进一步开放,经济上私营经济的成长长大,或许才会带来真正的消费市场,最终改变受资助的角色。

这一步,可能还比较远。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朱学东  《中国周刊》总编辑,曾发表过一系列在业内产生较大影响的文章,被收录到《中国传媒产业蓝皮书》、《中国期刊年鉴》、中国人民大学复印资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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