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还能战胜烟草吗?——没有胜利过的禁烟之战

北京市人大又在讨论控烟条例了。讨论的焦点,还是哪儿能抽烟哪儿不能抽烟。媒介解读,带顶儿的地方不能抽,其实完全不准确,准确的表述是——“在不给他人造成烟草烟雾侵害的前提下,对室内工作场所,进行分类管理”。换句话说,带顶的地方可能还是有吸烟室的,前提是不让非吸烟者闻味儿。但体育、教育场所和医疗机构的妇幼保健类,不光室内,不带顶的地方也不能抽。有人群排队的地方,即便是露天,吸烟也算违规。

看上去,控烟确实是一场拉锯战。

其实人类全球性迷恋烟草的历史算不得很长,也就是从16世纪前后开始的。比较通行的说法,烟草种植和使用起源于南美,经过漫长的时间扩展到中北美。后来由殖民者带到欧洲,再通过战争或贸易的形式传向印度及东南亚,最后来到中国,时间大约在明朝后期,比辣椒还早。有意思的是,从烟草被人类迷恋开始,各种形式的反烟运动就存在。烟草在全球扩散风靡只用了一百多年,但反烟折腾了四五百年,进展却十分缓慢。真是烟来如山倒,烟去如抽丝。

明朝张岱在《陶庵梦忆》里讲到烟草普及的迅猛程度:“余少时不识烟草为何物,十年之内,老壮童稚、妇人女子无不吃烟。大街小巷尽摆烟桌,此草妖也。”

在中国,第一个主张禁烟的是崇祯皇帝,他禁烟倒不是因为吸烟有害健康,而是因为“烟”与“燕”同音,“吃烟”预兆着首都难保。于是下达了迄今来看都最为严酷的禁烟令,吸烟者一律处死。这条命令如果严格执行,死人就太多了,私下种植、贩烟、抽烟的人有的是,崇祯皇帝的禁令成了无法执行的摆设,最后只好作罢。

在山海关的另一边,皇太极也在禁烟。不过,他只禁老百姓的烟,王公大臣随便抽。原因呢?“朕所以禁止用烟者,或有穷乏之家,其仆人皆穷乏无衣,犹买烟自用,故禁之耳。”瞧,他是担心老百姓买烟乱花钱,弄得穷上加穷,境界倒是比崇祯要高不少。

当然,这么禁也是禁不住的。所谓上行下效,王公大臣们本来就有示范效应,老百姓哪儿忍得住啊?后来,皇太极只好又下令,把禁烟令给废了。

到了后来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皇帝们都不吸烟,甚至很讨厌吸烟,可却都是疯狂的烟具收藏者,热爱攒鼻烟壶。当然了,大臣们吸烟的可不少,比较著名的是纪大烟袋纪晓岚。到了晚清,光绪皇帝就吸烟了,他喜欢的是鼻烟和水烟。(见日本川床邦夫《中国烟草的世界》)

康熙年间的礼部尚书韩菼,就是位烟鬼加酒鬼,即便办公,也是“酒杯烟筒不离于手”。《分甘余话》记载,有一次同事开玩笑:“您这是又要鱼又要熊掌啊。要是有一天,您必须得戒掉一样,您准备戒什么呢?”韩菼居然沉思良久,最后说:“戒酒。”

总之,在皇太极禁烟之后,皇帝们对吸烟逐步宽容起来,别人抽不抽基本不管,顶多闻完臣子们的二手烟后吐个槽。尤其道光以后,都忙禁鸦片了,烟草更不太上心。

在欧洲,对烟草的抵制更加浮皮潦草。16世纪,法国驻葡萄牙里斯本的外交官让·尼古特·德·维耶曼,把烟草献给了法国王后,从此烟草就有了“王后草”的美名(尼古特也因此留名,烟草中的重要成分尼古丁就来自他的名字)。后来,烟草一发而不可收。18世纪,西班牙塞维利亚的教会曾禁止教徒吸烟,因为很多人在做弥撒时也忍不住点上烟袋,让教皇深恶痛绝。这个规矩坚持了80多年,最后也放弃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御医曾写过一篇《频繁吸烟是否会大为折寿》,结果是他的同事在介绍这个著作时,遭到了医生同行的嘲讽:“在您诽谤这种非凡的植物时,您的鼻子里恐怕还塞着刚吸完的烟草末吧?”

那时候的医生大多数是把烟草当成有效治疗疾病的药物开给病人的,而因为它能提神并且使人集中精力,军队里也开始配备烟草。不吸烟的路易十四向每名法国士兵派发了烟斗、火机和烟丝,1734年还正式明确军队每人每月发半公斤烟草。直到一战时期,烟草都是和弹药一样重要的军需品,尤其是天黑的时候,士兵们宁可冒着被敌人击中的危险,也要点上一袋烟。二战时期就更不用说了,美国大兵把美国的烟卷带到欧洲,让欧洲人如醉如痴。丘吉尔和艾森豪威尔,更是雪茄烟斗,什么猛来什么。可以这么说,在许多国家,军队都是烟草最大的传播者。

医学界真正对烟草毒性进行研究始于19世纪。在比利时,一名残疾人被人强行灌入尼古丁谋杀,使得尼古丁有害的形象猛然传播开来,接下来,有医生提出“烟草中毒”的概念,1868年,法国第一个禁烟组织成立并得到官方承认,但没几年就分崩离析。同时,英国、北美也有类似的组织出现,他们大多由医学或者宗教人士倡导,最大的成就是督促一些地方限制烟草的销售,比如立法禁止销售给未成年人。

正在他们准备再进一步的时候,一战爆发了,没人再听他们的劝,烟草又火了。(详见法国人迪迪埃·努里松《烟火撩人:香烟的历史》)

到了20世纪中期,反烟运动再一次进入高潮。一方面是因为医学发达,多种烟草的危害被提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卫生组织和政府加入,使得反烟运动成为风潮。只是反烟运动面临的对手过于强大,他们是成千上万的吸烟者、经济实力强大的烟草公司以及吸烟者对尼古丁的依赖。

烟草就是这么一个古怪的东西。几百年前,全人类以最热情的姿态拥抱了它,可当发现烟草“有害”之时,对它的依赖已经无法摆脱。很多政治家、艺术家和企业家都对烟草情有独钟,又起到了吸烟的示范作用。政府也是纠结而尴尬,一方面迫于压力要有禁烟姿态,另一方面却不敢也不愿打破香烟的产业链,因为有更多的人依靠这个产业生活,而政府还可以以控烟为名,名正言顺地收取高额的销售税,赚上一大笔收入。

可以想见的是,人们与烟草的斗争会长久地持续下去,不可能一个条例就完事。看看反烟的历史就会知道,还没有一次反烟运动以胜利告终。这个过程也许还要有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一蹴而就是最愚蠢的想法。

唯一需要提醒的是,即便是吸烟者,也不该被视为另类、敌人予以打压,不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予以批判。他们也是劳动者,也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同时更是烟草的受害人。对吸烟者提供及时有效的帮助最重要,一说禁烟就疯狂制造对立情绪,于事无补。

作者:笔名老猫。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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