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露薇:少数的反对者

【导读】当我们追到现场,出租车已经扬长而去。所幸有泰国媒体拍到了整个过程,警方承认,示威者被军方控制。抓她,是因为她冲着军人举起了《饥饿游戏》里面的那个手势,而这个手势,已经被军政府定义为非法。

尽管赶上了军事政变,但是对于人在泰国的游客来说,可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同。在那些旅游热点——布吉岛、芭提亚、苏梅岛,游客们都在好奇,军人们去了哪里?所以,军政府很快就撤销了当地的宵禁。其实,有宵禁的时候,这些地方的夜生活也没有受影响。清迈倒是有不少军人,还有军车,但是这些已经成了游客的布景板。就是曼谷,宵禁让夜晚多姿多彩的曼谷变得暗淡起来,不仅仅是游客扫兴,小贩、出租车和摩托车司机,还有餐饮娱乐业者,个个叫苦连天。军政府从善如流,也就是几天,马上缩短了宵禁的时间。

军政府在努力营造一个“快乐泰国”:有军民同乐表演的场面,军人到商场为老人免费理发,媒体上还可以看到军人搀扶老人过马路。只是,很快有泰国网友在社交网站上贴出这样的照片:

现实生活中,站出来反对政变的人不算多。

看到一些人很不屑媒体追访街头示威者,认为是媒体在无限放大。这当然也是军政府的感觉,所以他们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媒体,于是,打开电视机,不听话的泰国电视台不见了,讨厌的国际媒体也看不到了。

问题是,当站出来的后果是要被拘捕的话,这些公然抗命的示威者,如果他们被彻底噤声的话,是不是有违社会公义?

这张照片上的示威者,被装扮成出租车司机和路人甲的警察推上了车,当我们追到现场,出租车已经扬长而去。所幸有泰国媒体拍到了整个过程,警方承认,示威者被军方控制。抓她,是因为她冲着军人举起了《饥饿游戏》里面的那个手势,而这个手势,已经被军政府定义为非法。

还有便衣警察戴上了记者证,为的是找出淹没在人群中举起这个手势的示威者,泰国记者协会发表声明,认为这样的做法非常不妥。

一名出租车司机,因为在车上和乘客谈论时事,结果被乘客向军方举报,被军方以污蔑皇室的罪名抓了起来。

因为是军政府,随时会上军事法庭,没有律师,如果没有媒体的报道引发的关注,这些普通人也就随时消失了。

事实上,军方宣布在政变后,已经拘捕了数千人,这些人是谁,他们的境况如何,没有人知道。媒体不能报道,也无从报道,网络上的消息,真真假假。

数百名政客,不分颜色,学者、记者被军政府传唤,要签署了协议才能被释放,保证不参加不组织政治活动,不批评军政府。

泰国一名著名的记者,在被释放之后详细讲述了他被关押的经历。他说,他和几名政治人物关在一起,当中包括了一名前副总理。一名军官一日三餐和他们在一起,很明显是在闲聊中搜集情报。和他聊的最多的,是寻问一些常驻泰国的外国记者的情况,比如家庭生活等等。

这名记者在被释放之后,在Twitter上更新了自己的状况,他说很快接到军政府的电话,警告他不要再在社交媒体上发言。他说他只有尝试让对方相信,自己讲述自己的现状,如常评论,对于军政府是好事情,因为可以让外界看到,他依然享有一定的言论自由。至于是否说服了对方,他说他也不确定,因为对方表示要向上级请示。不过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还在更新,基本都是分析目前的状况,不再有之前那些批评政变是民主倒退的言论。

这名记者最大的担心:自己是名人,军方在对待自己的时候还算客气,但是那些没有名气的被捕者呢?至少他听到的很多消息,并不让人乐观。

社交媒体在泰国人的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六千多万人口里,使用Facebook的就有三千万。随便走进一家明显做中产生意的餐厅,都会看到他们用Facebook做推广。也因为这样,那天下午,当大家突然发现Facebook无法登入的时候,马上炸了锅。结果一个多小时之后,军政府要中断正常电视节目,宣告只是技术原因。

至于是不是技术原因,很多网民并不相信,但是也开始担心,很快军政府会向社交网络下手,因为至少到目前位置,这些公司并没有应军方要求提供协助,而军方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技术,那选择只有两种:关掉,或者就这样了。

关掉社交网络,会让军政府付出多大的成本?至少,这会让那些原本不关心政治的人对军方不满。毕竟,在社交媒体上,大多数人还是在分享美食生活自拍照,而不是谈论政治或组织政治活动。但是,一旦他们原本习惯的生活方式被迫改变,或原本拥有的东西被夺走,这些人会发现,就算不关心政治,政治也会找到自己。

而现在泰国军方的最新计划是:搞一个国有的社交网络平台。

和游客不同,对当地人来说,政变带来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有很多人发现,自己习惯的或者与生俱来的生活方式变了:有些电视频道消失了,社交网站可能随时被封锁,正在看的电视频道随时会插播军方讲话,五个人的集会就算非法了,不能随便谈论政治了,不能直言自己的观点了……

即便是外国人,如果关心泰国政治,也会发现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一名比利时人拿着一件写着“peace”(和平)字样的T恤在军人面前沉默抗议,结果被抓了起来,最后要由使馆出面斡旋。所以很多大使馆提醒国民:不要随便谈论泰国政治,要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更不要参与抗议活动,因为现在是军政府,特殊时期,可不是闹着玩的。

和之前的街头抗议运动不同,这次站出来的,尤其是运用社交媒体来表达的泰国人,年轻人占了绝大多数。年轻人创意多多:他们快闪,默读奥威尔的《1984》,PO各种照片。这样的反抗很小众,也最终可能没有任何效果和结果,但毕竟也是一种声音。即便是沉默,也是一种姿态,不是吗?

作者:闾丘露薇,凤凰卫视著名记者、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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