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思维:魔力语言

魔力语言

作者:西坡

 

罗伯斯庇尔的演说十分著名。他那与大革命相互激荡的论述,被称为魔力语言,甚至能对一位国王生杀予夺。

法国大革命正酣,莫里松、孔多塞等人以1791年宪法规定国王人身神圣不可侵犯等为理由,反对国民公会审判路易十六。对此,罗伯斯庇尔发言指出:“仅仅国王这个名称,就会给动荡的国家招来战争灾难,无论坐牢或流放,都无法让他的存在不危及公共幸福。我不得不宣布一条必然的真理:路易应该死,因为祖国需要生!”演说结束,掌声雷动,路易十六不久便上了断头台。

究其实质,魔力语言是一种对意识形态的操纵术。意识形态作为一种现代信仰体系,试图以最少的答案解答最多的问题,其理论家的典型做法是点出某几群人是世界败坏的祸因,比如人民公敌,然后点出一群人将是世界重生的原动力,比如爱国者。

魔力语言初现于1783年。当时,罗伯斯庇尔在家乡阿拉斯代理了一起普通案件。被告是位叫弗朗索瓦·德特夫的制鞋匠,原告是昂山修道院的多姆·布罗尼亚尔修道士。修道士指责鞋匠偷了修道院的262个金路易。罗伯斯庇尔受委托为德特夫辩护时,真相实际已很清楚:布罗尼亚尔监守自盗,又打算诬陷德特夫以摆脱嫌疑。

未费多少周章,罗伯斯庇尔就为鞋匠还以清白,但他没有止步,而是想要整个昂山修道院付出代价——赔偿德特夫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罗伯斯庇尔撰写了一篇针对昂山修道院的起诉书,人们在其中第一次见识到未来的魔力语言。

这篇起诉书没有计较于案件本身和多姆·布罗尼亚尔其人,而是严辞指责全体修道士是盗窃犯的同谋。罗伯斯庇尔论述称:那位修道士常在修道院接待轻浮的女人,如果教规严格执行,他怎能如此荒淫?修道院为何不予惩戒,反而提拔他?如果修道院没有让他掌管财务,他怎能盗用公款,又怎能诬陷德特夫?所以修道院要为多姆·布罗尼亚尔的劣行负责。

罗伯斯庇尔向整个社会发出呼吁:“我们要求一切冤屈得到洗雪,不管造成冤屈者身份、地位如何。但愿再也不会看到压迫者用任何借口无视羸弱的被压迫者的呼声!”

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一位律师之口。他不是在为某个人的世俗利益而辩,而是在为“公众的利益、正义和人道主义精神”而辩。他眼中的罪犯不仅是犯了错的修道士,还有修道院、现存的司法制度,甚至整个社会。历史将证明,这是一种危险的思维方式。

不过,罗伯斯庇尔第一次使用魔力语言便遭败绩。德特夫拿到6000个利弗尔后就与昂山修道院达成和解,放弃起诉。其实即便开庭审判,他也未必能赢,因为修道院身后的旧制度还相当有力。魔力语言没到能够为所欲为的时候。

没过几年,法国大革命爆发,罗伯斯庇尔迅速崭露头角。事实证明,他的雄辩非为法庭辩论而生,而是为大革命而生——它在大革命中成为燃料和兴奋剂。这是因为旧制度在1789年突然彻底崩溃,出现权力真空。而王权之下的人人平等,意味着权威消失,社会只能通过意识形态进行重组,合法性话语成为权力核心,谁掌握它,就能代表人民,就掌握了权力。罗伯斯庇尔拥有了以魔力语言兑换权力的机会。

罗伯斯庇尔是操纵意识形态的高手,擅长划分敌我。人群一旦被截然分成敌和我、恶与善,那么“我”对“敌”做什么都无所不可,“专政”和“恐怖”将应运而生。

1792年9月2日至5日,由于前线告急,巴黎市民害怕监狱里的犯人暴动,自发组成私刑队伍,冲进各监狱杀人。未经任何司法程序审判,1100多名囚犯被处死,是为“九月大屠杀”。有人指责罗伯斯庇尔在大屠杀中扮演了鼓动者的角色,甚至有人怀疑他要搞独裁。11月5日,罗伯斯庇尔慨然前往国民公会,为自己辩护。

关于屠杀,他质问:“我们怎么能以一个一成不变的尺度去衡量如此巨大的动荡所带来的后果?”在他看来,流血正当且必要,因为“整个世界,还有我们的子孙后代都只会把这些事件看成神圣事业的辉煌成果”。至于那些惨遭屠戮的政治犯,他提醒大家,“为自由的敌人叹息,这种情感是可疑的。”

 

罗胖曰:

煽动固然可恶。

但所有成功煽动的背后,往往都有隐藏的暴力要挟。

“革命有理”和“不革命该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就像传销,洗脑固然是他们的主要手段,但如果不伴以一定程度的人身控制,是玩不转的。

警惕煽动,就是警惕暴力。

 

题图为电影《香水》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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