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骁骥:外围女的痛你永远不懂

用社会学的话语来分析,普通性工作者和客户之间是一种“弱关系”,而外围女和客户之间维持了一种“强关系”。这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关键因素。

 

晚上九点的建外SOHO,透过星巴克店内的落地玻璃可以看清远处层层叠叠的写字楼。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刚从对面那堆熠熠发光的建筑物走出来的女孩。她用小手把黑色的香奈儿真皮包轻轻放在桌上,掏出了一只镶钻壳的iphone5s。“快说吧,把我约出来有什么事。”虽然是一句紧迫的问句,但用她带几分媚的语气说出来,有种别样的感觉。

也不知怎么,每当我面对这种标准的锥子脸、带美瞳、指甲贴亮片的女孩子,总是会感到不自在。但为了工作,我必须极力把这种不自在压制下来。“是这样的,我们想要做一个移动媒体,希望采访一些不同人群的生活。不过,我们绝对不是猎奇或八卦性质的,这个你放心,我们只是试图呈现这个时代大城市不同人群的一些生活状态和其所想。内容都是匿名的,这真的请你放心。宽哥过去和我关系相当不错,应该说是很铁的哥们……”

我滔滔说着,并不确定她是否认真在听,因为她的眼睛始终盯着iphone屏幕,手指不时在上面划拉着。确认她没有在看我,我本能性地在说话的间隙扫了一眼她隆起的胸部、水蛇腰以及黑丝紧绷的长腿。我咽了下唾沫,缓了缓气,再次强调了自己和宽哥的关系。宽哥,其实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搞摄影的朋友,他后来消失了一段,说是自己搞了个工作室,多年后再次见到他,他名片上的称谓已变成了“模特经纪”。认识他的人都不再直呼其名,而是在他最后一个字前加了个“哥”字。有人说,宽哥的关系背景其实挺深的。

很幸运,反复提及宽哥的名字似乎奏效了。作为宽哥的“旗下艺人”,她愿意和我聊聊,但提出条件说不涉及太深的东西,有些人名必须得隐去。我答应了,并且发现她其实很健谈。作为一名典型的京城“外围女”,能在日常混迹的酒会、车展、发布会、各种趴以及私下的“接单”之外,抽出三十分钟时间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非客户聊天,我已经很感谢了。我是为了让我们做的媒体更有内容,算是工作,而她却没有拒绝这次既无酬劳、也涉及隐私的谈话。这似乎不是一次等价交换,或者叫交易。我只能解释,在交易之外,她们也需要一些不涉及金钱的空间。对了,直到谈话结束,她也没有把真实姓名告诉我。我只知道,她叫瑞儿。

瑞儿这样的“外围女”大多是什么服装、艺术、舞蹈学院毕业,表面上都有正经职业。一般的抬头多为平面模特,艺人,但名字就是百度不出来,出演的电影电视剧,几乎没上过荧幕。她们晒很多“清凉”的艺术照,一般都经过整容,尖下巴,假大胸,号称单身。只经过互相介绍出台,相互抽成,微博上都是性感自拍照;她们之间互为介绍人,有一份“明码实价”的价目表,项目包括陪吃、陪睡,出席各种大尺度派对。她们当中有人被土豪看中做了小蜜,更有幸运者洗白成了明星……

外围女的生活按理说算是优越。有偿的陪侍服务,单次接单少则数千,一般都过万。不少人一月轻松挣几十万。混得不错的,坐上了卡宴的副驾驶座,最差的也坐上了宝马1系。她们算是位居情色服务产业的金字塔高端的人群。不是以接单数量取胜,而是以每单的质量取胜。

在《市民与妓女》一书中,文化学者范·德·珀尔对欧洲特殊产业的发源地之一阿姆斯特丹的性工作者做过阶层分析。一般来说,低级的性工作者喜欢大量接单,而高阶层的性工作者是通过拒绝交易来提高身价的。她们的自身条件更优越,因此把自己的客户锁定在有钱人的小圈子里。这种经营方式和今天外围女们的运作方式十分相像。

用社会学的话语来分析,普通性工作者和客户之间是一种“弱关系”,而外围女和客户之间维持了一种“强关系”。彼此的信息相对对称,因而用户的粘性巨大。这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关键因素,但同时也产生了最大的痛苦。正因为这种强关系的人际网,她们的身份会在圈子里交叉传播,圈中之人很快就会了解她们真实的身份,要想在日后“洗白”身份上的污点,很难。同时,她们又得对外维持从事正规职业的形象,立牌坊,不能彻底放弃之前的正规职业。白天黑夜打两份工,戴着两张面具生活,有点纠结。

对“圈子”之外的人来说,外围女从不会承认自己是外围女。瑞儿的朋友、家人对此当然是毫不知情,多年来只当她是在从事正规的模特表演。但普通展会出席一次才多少酬劳?并不高。就算每天都站台,站一个月下来,腿都站肿了,依然是赤贫阶级。单纯做模特的收入在大城市很难维持生活。但恰好经常出入高端展会的她们有机会认识不少腐朽的资产阶级,在郎有情女有意的情况下,一来二去,勾兑出了新业务。

不得不说,这种表面光鲜的生活是痛苦的,并且当你越陷越深,就无法抽身而回。原本是一个没背景没手段的弱女子,靠着自己跌跌撞撞攒出来的人脉挣钱。但媒体的曝光,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内心的道德谴责,让她们的内心不得安宁。长此以往,会把一个女人逼成神经分裂的。不要以为她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要不是为了钱,谁愿自跳火坑呢?看看萧伯纳的名剧《华伦夫人的职业》,那个从雏妓做到鸨母的华伦夫人,生活富裕,内心却充满了痛苦和悔恨。金钱,却并不能消除这种痛苦。

“我生平最恨两件事,一是恋爱的青春梦,二是生活的浪漫。我要做一个职业妇女,既不结婚也不浪漫。”望着瑞儿离开咖啡馆,走向夜色的背影,我不知怎么联想到了《华伦夫人的职业》的这段经典台词。这份决绝之心成就了外围女们,但她们内心的痛,你永远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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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骁骥  专栏作家,公知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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