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昂:一个叫做蒋碧薇的著名前妻

说到蒋碧薇,必然先说徐悲鸿,说到徐悲鸿,又得说孙多慈,然后还得说到张道藩,这四个人,一辈子跟一团毛线一样纠结在一起,我这个文章单独想说看起来最不文艺的蒋碧薇。

(资料图:蒋碧薇(1899-1978)画像)

第一次在上海家中见徐悲鸿,她才十八岁,那时徐在教绘画课,因为名字古怪,悲鸿,人也怪,比方说父亲去世,他服丧,白鞋子里边穿一双红袜子。蒋家是宜兴的书香门第,她十三岁就许配给了家族的世交查家,按理已是别人的未婚妻,可是谁耐得住徐悲鸿的魅力。这个家伙嘴巴甜,她爹写个诗,他就卖力夸,母亲做的每道菜,居然会夸张到说“天下第一”。徐家家境没有蒋家好,九岁开始学画,后来被父母弄了门亲事,他不喜欢这个老婆,十八岁生了儿子,居然将儿子叫做劫生,遭劫而生的意思,很是酷,后来妻病故,儿子七岁夭折,他变成了纯单身汉。

他们搭上关系的过程也颇为不直接,一次,先是喜爱徐悲鸿的蒋父在她面前说:“我要是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其次是一天,她母亲为她梳头,一边跟来家做客的徐悲鸿闲聊,提及她次年就要出嫁,徐走后,她忍不住哭泣,徐返身回来取件东西,拍拍她的肩说:“不要难过。”

如此隐晦曲折地表达了心迹,徐有一个姓朱的好朋友,做了中人,跑来跟蒋碧薇说,现在要是有个人想带你去国外,你去不去?他说的就是徐悲鸿,徐悲鸿即将去法国留学,她在冲动之下答应了。然后徐悲鸿给她起了碧薇这个新名字,还以两人之名,分别做了两个水晶戒指,他天天戴着“碧薇”那个戒指,别人问起,他便回答说:“这是我未来太太的名字。”

很大胆啊,这厮。

两人私奔去了日本先,这边家里炸了锅,爹妈对外谎称她得了病死了,而两人滞留日本,钱花光后,一战又一直没结束,还是去不了法国,只好回了上海,然后又去了北京,在康有为的介绍下,投奔了蔡元培,徐得了北大的闲职。然后,战事停了,才去了法国。

想来,在法国和德国的那些年,对蒋碧薇来讲,虽则穷困,也是一段有趣的人生,留法的中国学生们成立了个天狗会,她是唯一女性,被称作“压寨夫人”,会里还有谢寿康、邵洵美、张道藩、常玉等人,跟张就是那时接下的情丝。

年轻时的蒋碧薇,个子高挑,皮肤白白的,模样艳丽,她晚年专心当非虚构作家,写了统共五六十万字的自传书《我与悲鸿》和《我与道藩》,自责那时不思进取,除了学过一段时间小提琴,并没有别的爱好,整天跟天狗会的成员们吃饭,喝咖啡,玩耍聊天,过着贫寒而小布尔乔亚的生活。

徐悲鸿也曾以她为模特儿画过很多画,看起来她骨架子很欧版,五官线条柔美而大气,真是夫人感十足,后来有人封她为民国最强势的女人,说的是勇斗小三孙多慈的故事。她性子之烈,之决绝无情,在这个过程中,显现无遗,因为她是个白羊女,火向之刚,之不计后果,她一点儿也不缺。徐悲鸿回国在南京中央大学任教后,认识了女学生孙多慈,他既赏爱她的才能,又喜欢她这个人,常常跑去宿舍找她。

徐悲鸿真的很爱戴戒指,不久戴了个红豆戒指,上面刻着“慈悲”两字,蒋能视若无睹吗?有件轶事,说的是徐悲鸿盖了个南京公馆,徐送去枫苗百株,蒋知道后,使唤佣人将它们全部折断,当作柴火烧了。徐也不让步,竟把公馆改名为无枫堂,将画室更名无枫堂画室,还做了印章。谁说巨蟹不咬人?

蒋碧薇将大老婆的劲儿尽数拿出来,去孙多慈的宿舍打她,羞辱她,让她呆不下去,也破坏徐悲鸿为她谋划的画展,以及让她去日本留学的计划,此后徐远走印度讲学,孙黯然回湖南老家,其父当然不同意她去给徐悲鸿做老婆,不久跟许绍棣结了婚。

最神奇的是,徐悲鸿回到家,蒋碧薇在家里墙上做了个镜框,里面挂着他在报纸上声明自己跟她脱离关系的声明。两人针锋相对的劲头,实在狗血。1945年,她提出的离婚条件里面,成了后来的无数说辞,她要100万和100副画,作为分手费,当晚,她便带着这钱,跟部分画儿,去往朋友家,通宵打麻将,用天狗会式的热闹度过了离婚后的第一晚。

然后呢,她跟张道藩再续前缘,两人写了两千封信,张已经有了法国妻子苏珊,她成了事实上的妾,跟对方去往台湾,两人一起同居了十年。后面的故事变得凄凉,张的法国原配十年后回到台湾,张是个国民党要员,平日蒋碧薇都是不能够跟他一起出席公共场合的,两人实际上不过是生活伴侣,并无名分,也当然不会真的跟苏珊离婚,他老了,萌发倦鸟思归的心,想回到老婆孩子身边。蒋碧薇,也放手了。

于是,蒋碧薇孤身渡度过了余生的二十年,直到1978年。这二十年,她成了个传记作家,写自己一生与两个男人的悲喜纠缠,不夸张地说,文字很不错,一看就是有文化、有家传的,她的父亲是复旦大学的法学教授,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也不是普通男人的妻子。

蒋碧薇不是朱安,想要靠着蜗牛一样的韧性,对他好,一点点爬到上面去;也不是胡适的原配江东秀,没有文化,胡适闹婚外恋,她会从厨房拿出菜刀来吓唬他。她还是个新女性,去了法国也不怯什么场,人见她行走法兰西的街上,坦然自若,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妻子那么自信。她唯一遗憾的大概是一辈子都是职业妻妾,没有早些从事文艺,一个新女性要是胸腔里注入文艺的暖流,那就跟有了魂魄一般,她醒来已经太晚,或者老来写书,只是为了打发寂寞时光,给过去留下点纪念。

廖静文后来成了名符其实的徐夫人,在那里说闲话,说徐悲鸿为了还前妻蒋碧薇的画债,天天加班,把身体搞垮了,这是为自己的丈夫打抱不平,也是说不清前朝旧事的是是非非,她只说,徐悲鸿原先的爱人跟人跑了,没有说,自己的丈夫在更早的时候,也已经有了别人。这段公案,到蒋碧薇写完书,告了一段落,读她的书的人,多数为了窥隐吧,但也幸亏她写了这两本大厚书,好像给自己的存在留下了一些痕迹。

但这痕迹,没有都灵裹尸布那么灵光,拿手轻轻一抹,也就没了。

作者:巫昂,诗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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