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给理想一点时间

刘瑜:给理想一点时间

刘瑜:给理想一点时间

你相信头脑还是心灵?一次聊天中,一个朋友问。我说我相信时间。

总结国民党大陆失败的原因时,经常被提及的就是“国民党没有展开土改”,因而失去了农民。相比之下,共产党搞得轰轰烈烈,打土豪,分田地。农民分到了土地,于是革命保卫胜利果实。

其实,严格说来,国民党在大陆期间也不是没有土改。孙中山先生的“耕者有其田”理想众所周知,蒋介石也不是没有动作——从1930年颁布《土地法》到1946年《绥靖区土地处理办法》,从20年代末浙江二五减租运动,到蒋经国赣南土改实验。

问题在于,与“暴风骤雨”的暴力土改相比,国民党政府不但土改力度小,而且理念上奉行的更接近和平。暴风骤雨式的土改,其实是自古以来农民起义的升级版,杀杀,分分。

而和平土改,核心即赎买,政府用土地债券从地主手里买地,再让农民用数年分期付款的方式从政府手里低价买地。好处是地主和农民可能双赢:农民最后得到了土地,地主则得到了资本。国民党在大陆期间没来得及大规模推广和平土改,到台湾后推而广之,农民实现了“耕者有其田”,而且加快了工业化进程。虽然中间也有不公,但一批地主通过土改实现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转向工商业,推动了台湾经济起飞。

既然更接近双赢,为什么和平土改反而常常没有市场?仔细想来,无非是因为它“慢”。相比革命土改那种一夜之间“你的就成了我的”的变革方式,和平土改也许经济效果好,但是政治吸引力低。一颗钻石放在你面前,一个人告诉你,现在就可以免费得到它,另一个人告诉你,你需要分期十年付款才能真正拥有它,你跟谁走呢?

自由主义在20世纪被左翼或右翼激进主义围追堵截甚至一度节节败退的命运,根源也许就在于这个“慢”字。当激进主义向民众许诺立竿见影的变革时,自由主义许诺的只是漫长生长之后的瓜熟蒂落。激进主义交给你一个救世主,而自由主义仅仅是将你交还给自己。

然而世上真有救世主吗?“一个强大到可以给你一切的政府,一定也强大到可以拿走你的一切。”50年代中期的集体化运动,正是说明。土地捧在手里还没捂热,很快就要通通交到国家手里。在台湾农民开始实现“耕者有其田”时,大陆却出现天灾人祸。那些不幸死于饥荒的农民是否想到,他们的痛苦与当年打土豪分田地的痛快之间,有隐秘的联系。

历史也许会以进两步、退一步的方式螺旋式前进。1956年匈牙利政治风波后,总理纳吉因为失去“立场”而被判决绞死。在庭审中,他拒绝要求法庭宽大处理,并说:“我知道另一个纳吉审判会为我平反,总有一天还会有对我的重葬仪式。”1989年6月16日,这“一天”到来了,匈牙利举行了纳吉的重葬仪式,10万民众参加了该仪式。

纳吉相信时间,他赢得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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