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什么最好看？
当然是如火如荼的世界杯足球赛。不过，世界杯只有一个月，其来也勃焉，其去也忽焉。从稍长的时段看，最好看的，应该是中国正在进行中的反腐大戏。事实上，甚至就在世界杯期间，反腐故事也不时压过足球一头。昨天传出的央视著名主持人芮成钢被检察机关带走的新闻，其轰动效应，相信绝不输给绿茵场上的故事。
中国的这场反腐大戏，剧情紧凑，高潮迭出，令人拍案惊奇，其引人入胜的程度，即使面对美剧也不遑多让。据统计，2013年头11个月有36907个官员落马，按12个月算约为40262人，其中包括至少68名厅局级官员，128人被移送司法机关。以中国之大，以中国人对腐败形势的常识性认知，中纪委的这点儿斩获，只是牛刀小试而已。果然，进入2014年，反腐大戏更加急管繁弦，一大把副省长、副书记及政协副主席落马，不久前两位副国级官员徐才厚、苏荣的倒掉，更是将反腐大戏推向了新高。有人夸张地说，如今，如果哪个星期没有一个副部级官员落马，这一周就好像不太正常，就仿佛少了点儿什么。
中纪委的霹雳手段也是公众乐于咀嚼的话题。许多问题官员上午还在视察、在大会上讲话，下午就被带走了。这种极端的戏剧性催生了大众喜闻乐见的段子，其中一个说到，某个周末，某市通知一众局长参加会议，结果局长们跑的跑，跳楼的跳楼，没有一个到会的，而其实，不过是会议通知者把会议主题通知错了而已。
腐败官员们的腐败能量与花样是另一个近似黑色幽默的话题。几乎每桩案件，每个涉案官员，都牵涉到巨大的贪腐金额，花团锦簇的情色故事。有传言说，纪检机构在清点国家能源局副司长魏鹏远家中的现钞时，烧坏了四台点钞机。这些令人咂舌的权钱、权色故事，叠加在一起，书写着中国奇迹的另一神奇版本。
在如此短的时间段内，在一个举世瞩目的新兴大国里，官员们成群结队地因贪腐而覆灭，要想中国不成为世界舆论的聚焦点都难。
令人眼花缭乱的反腐大戏让中国公众看到了执政党的反腐意志。实事求是地说，对于执政党能否治理腐败这一顽疾，很长时间里，中国人中，心怀绝望的恐怕不占少数。2013年开始刮起的这股日益强劲的反腐风暴，令他们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所以，许多人真诚地为反腐喝彩，真心地做新一代领导人反腐行动的啦啦队。事实上，就连官场内部也不乏有人说，当今的腐败形势与官场作风，再不治治确实不行了。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随着反腐力度的加大，却出现了一个十分流行的说法，即如今的反腐，已经反得官员不敢做事了。此说流行的具体程度，笔者没法做系统的调查，但却在多种场合下，听过包括国企老总、官员等不同的人讲过。在网络舆论上，更不难印证这一说法拥有相当的市场。
任何思想和说法的背后，都可以找到利益的影子。“反腐反得官员都不敢做事了”这一说法，同样可以作如是观。对于其产生的可能原因，有必要予以分析与解读。
在笔者看来，这一说法，首先反映了官员集团中部分人的消极怠工心理。如此大规模的官员落马，丑事曝光，不但让官员集团颜面尽失，更令许多人产生焦虑感与危机感，这些都是可以想见的反应。然而，在当下中国，反腐具有毋庸置疑的政治正当性与现实紧迫性，料没有人敢于站出来公开反对。这种情况下，反腐反得都“不敢做事”了，却不失一种隐蔽的话语策略，它既有“不做事”的要挟意味，又有“想做事”的表白效果，因此可视为一种巧妙的博弈行为。
任何政治体系内，都存在博弈行为，官僚集团与上层结构之间同样如此，因此可以理解。若干年前，某南方省会城市在舆论与中央政府的压力下，不得不处理打死劳教人员的警察，结果引发警察大规模消极怠工，导致该市治安形势一度急剧恶化，就是体制内博弈的典型事例。
其次，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反腐反得官员不敢做事了”这一说法是对既成事实的一种陈述，而这个事实能得以发生，尤为值得我们去做思考。
按道理，让官员勇于任事，廉洁奉公，本是反腐的题中应有之义，反腐应该为官员敢于做事创造出更好的环境才对。如果反腐反得官员们真的不敢做事了，除了前述官僚集团与上层讨价还价的因素外，必有其更深层的原因，而这一原因，笔者认为，要从博弈者声称的“不敢做事”的“事”这一角度去分析——官员们平素里喜欢做的，究竟是什么事，竟然与正当的反腐事业不能兼容？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余年，有一个基本事实没有改变，那就是，政府管了许多不该管的事，许多该管的事却没管好。政府热衷于审批、征地和收费，垄断某些行业，直接参与经济，却疏于公共服务的提供与改善，这就是今天的中国路越来越宽、楼越来越高，而儿童们却吃不上一口放心奶粉的根本原因。事实一再证明，这种政府角色的错位，扼杀社会活力，败坏公众的幸福感，也是官员们的陷阱——历数腐败案件，有多少官员不是倒在审批、征地这些昔日“甜蜜的事业”上？
因此，不难猜想，在反腐的高压态势下，“不敢做事”者所不敢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了。
最后，“不敢做事”声音的出现，与一些国有企业的经营模式有关（这里，笔者倾向于把国有企业的管理者们看做官员）。对国企生态稍有了解就知道，许多国企在竞争性市场里没有竞争力，只好靠政府资源在市场上搵饭，其经营模式常年游走于灰色地带，反腐风暴来临，做事不如从前方便了，不得不有所收敛，也就有了“不敢做事”的感慨。
反腐大业不应被既得利益集团绑架，中国的未来更不容要挟。事实上，今天，在公共服务领域，有太多的事等着官员们去做。而要使官员们乐于去正确地做事，做正确的事，政府角色的改革，公众舆论的监督，都是治本之策。
作者：章诗依，媒体人。
